老欧洲最相得益彰的季节，当然是秋天。烟灰色的清澈天空，街上老太太们开始穿长到脚踝的黑大衣，黑丝袜高跟鞋，正红色的唇膏与纯粹的银发，老红珊瑚耳环。你永远分不清楚她们是要去集市买菜，还是去歌剧院。

当集市开始卖松茸蘑菇，小摊贩前的水罐里开始插满大朵的新鲜朝鲜蓟，你就会知道，秋天开始了——当然，在托斯卡纳一年四季都有好吃的时鲜。早晨起来，拎着草编的小篮子去集市，树木姹紫嫣红，在小摊上喝杯热咖啡，胖胖的意大利阿姨刚刚烤完今天的面包，双颊红扑扑的，大声跟客人闲聊着，一边把姜汁小饼干拿出来招呼你吃。

走过大麻和皮草味儿的印度商贩小摊，集市什么都有得卖：从华沙避难来的老贵妇的毛皮大衣，真丝手帕，古董首饰家具。秋季才有的伊拉克大蜜枣，樱桃蜜饯——喝普洱茶时吃正好。瞪着琥珀黄眼睛的海鱼躺在冰块上，整只烤野猪的嘴里塞着一只红熟的苹果…

在蔬菜摊上挑了一只牛肝菌，请老板用纸包好，再买一束朝鲜蓟。牛肝菌用陶刀刮掉泥沙，切片，蒜也切薄片。橄榄油煎一煎，用来拌面吃。或者，像汪曾祺写过，先买羊肩肉烤出油，下大颗的菌子——不洗，水会冲掉它们的气味，就拿陶刀刮刮泥。下生姜。炖得白白的热呼呼的羊肉蘑菇汤。汤泡米饭，羊肉手抓，撕着吃，沾点海盐就行。

欧洲有一个遗憾，没有笋，但我发现了朝鲜蓟。买上一大捆，养在水里，有点像莲花。每天取一朵来清蒸，滴几滴橄榄油，用手剥着慢慢吃，有回甘，鲜的任何佐料都不用。颇有几分手剥笋的意思。

或者，犹太人的传统吃法是整棵炸，又香又脆。我甚至突发奇想，想拿它来腌四川泡菜试一试，然后用来跟火腿一起炒饭，会不会脆爽可口。

集市还有栗子卖，一颗一颗挑出最饱满的。一半放在烤箱里烤，另一半用水煮开，剥皮，用黑蜜腌起来，做渍栗子囤在柜子里。等到寒冬时，煮壶普洱或者香料热红酒，一碟蜜渍干果，窝在沙发上追着剧，简直不能宅的更美好了。

一阵雨水，秋天的雨水像夏日的阳光一样暴虐，小摊上盖起油布。跟着老太太们挤进教堂躲雨。集市围绕着教堂，教堂里有马赛克镶嵌画圣母慈悲，从战前就始终庇护，也并不因战争而损。集市从中世纪就一直存在了，人群在变化，当集市与秋日的食物始终存在。

房东老婆婆感冒咳嗽，牛排吃不进，意大利面也没胃口。去肉铺摊子向老板讨了牛膝骨，自己用小锤子敲出骨髓，中国超市买了白萝卜，切成薄片，上锅蒸。秋霜打过的第一批上海青，剥出菜心，细细的银粉丝煮好，放在碟子里。蒸好的汤浇在菜心上烫熟，甜丝丝的。一颗糖心蛋从中间切开。

意大利老婆婆吃了一大碗还问我讨，没有了。给了她个中式餐后甜点冰糖炖秋梨。问银丝卷是什么，我说，秋天半夜落的雨水，早晨太冷冻上了，于是就赶紧摘下来加工做了中国米粉。

早晨醒来的很早，天还暗着，雨还在落，宛如一艘大船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窗外有点点街灯亮着，像星星落在大地上。

屋里有集市上买的白菊花蟹爪菊，加了一件厚毛衣，厨房里花儿朵儿坛儿罐儿的围着自己摆了一圈。煮着茶，加了红枣与姜丝。老婆婆喝了以后，感冒应该能够过去大半。

有人说是破坏了茶的口感，而事实上，我始终对食物怀有感恩和敬畏，但觉得食物不应该用金碗供奉起来，而是带给人快乐的。就像真正的美人，打扮起来总是带有几分不自知的任性，肆无忌惮的扮鬼脸也是娇憨。而另一种姑娘，总是一丝不苟，咬牙切齿的紧绷，相处起来双方都得端个架子。

但也总归都是漂亮姑娘。

说起来，家里有乡下捡来的新鲜土鸡蛋，我准备去买几小片松露来，做一个松露摊鸡蛋，保证你吃得连做国王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