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AdultSwim网站忽然放出了《瑞克和莫蒂》第三季回归的消息，此举无异于一道赦令，拯救了这个被百无聊赖凌迟的愚人节，也拯救了仍然溺毙在上一季末尾悲剧中的观众。

老怪物Rick Sanchez终于回来了。

这一事实足够让已经等待一年之久的剧迷热血沸腾。而沸腾的结果是，第三季第一集播出后，《瑞克和莫蒂》的烂番茄指数达到100%，IMDB和豆瓣的评分直上9.8分，高居美剧榜首。直到回归事件发酵了一个月后的今天，这个评分仍旧从容。国外网站满屏的“Fucking amazing”和国内豆瓣频频出现的“我们中间出了没打五星的叛徒”的评论，则像是一种不约而同的迎接仪式。如果一部剧能够让许多人毫不迟疑地打出五星，这就不止是单纯的沸腾了。有时候，冲动和坚定，也不失为一种评判标准。

烂番茄指数高达100%

《瑞克和莫蒂》是Adult Swim于2013年推出的一部成人深夜动画连续剧。后者是美国CARTOONNETWORK下属的动画频道，播放涉及暴力、血腥、性等情节的成人动画，这些动画中往往包含了较多的成人向暗示性内容和对舆论焦点以及时政的讽刺，例如《飞出个未来》、《暴力监狱》和《南方公园》。这档深夜频道的名称取自于美国公用泳池的习惯用语，在特定时间，当地的泳池禁止儿童使用，这段时间就被称为“Adult swim”。

《瑞克和莫蒂》第三季海报

带着成人动画的光环，《瑞克和莫蒂》一出场就打上了少儿不宜的标签。但是，真正引起不适的，并非是又黄又暴力的画面和消声都来不及的脏话，而是过于理性以至于足以销毁感性的三观。

该剧以科幻电影《回到未来》的布朗博士和马丁为原型，讲述了一个总是喝得烂醉的天才科学家瑞克和头脑不太灵光的外孙莫蒂，终日穿梭于不同次元的平行宇宙的冒险故事。在冒险的过程中，爷孙俩惹出了不少的混乱和麻烦。当然，这里说的麻烦都属于制造一个世界或毁掉一个世界的级别。

这部由贾斯汀·罗兰和《废柴联盟》的创作人丹·哈蒙合作开发的动画，每集都可以独立成篇，在短短20分钟的双线叙事中，处处埋梗，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对宗教政治伦理的调侃，目不暇接，毫无间断。

被观众戏称为科学怪人和弱智儿童组合的瑞克和莫蒂，借助一把传送手枪，自由地进出宇宙中的不同次元和不同领地。譬如地铁和工厂，一应俱全的人体公园，靠夜晚互相屠杀维持白天和平的小镇，充斥着排泄物如同马桶本人视角的星球，以及由不同次元的瑞克组成的用来管辖自己的星际联邦调查局……

莫蒂（左）和瑞克（右）

从第一季到第三季，每一集都像跟编剧的脑洞进行了一次火并，每一次都祈求这场战争能更加长久。作为观众，你甚至会产生一种“这样用脑洞，是会出人命的”担心。

除却成人动画里一贯的直白和科幻想象，这部剧真正动人的是它呈现了悲剧的另一种面貌：使恶人心碎。

毫无疑问，主人公瑞克是个自私冷漠的怪胎，时常羞辱家人，将生命视作草芥。早在第一季的时候，他就被外孙莫蒂指控“你就像希特勒，但起码希特勒还会关心德国”。

这位疯癫的天才和以往影视剧中科学家玩世不恭的形象多有重合，沉浸理性世界，对情感和苦难无动于衷，对真理和人性极尽挖苦。在这一点上，瑞克表现得尤为突出，作为宇宙中最聪明的人，他从来没有屈服于任何强敌，也没有屈服于感性和理性的任何一方。即使被挟持，他也不忘对敌人比出中指，并嘲讽一句蠢货。

但是，这样的人设在第二季却彻底崩了。

先是老情人“联合体”离去并留下了一张字条：

（联合体并非是一个单独的个人，而是一个群体，总是通过不断地同化异己来扩大族群。在联合体占领的星球上，所有的人共享同一副精神和灵魂，传达相同的意见，却分别使用着各自的肉体。所以当瑞克与联合体旧情复燃时，供他寻欢作乐的，可以是每一具躯体。）

读完这张堪称情书典范的字条，失恋的瑞克在车库自杀未遂。

在这一集里，恶人第一次有了悲伤的意味，他开始心碎。

但是作为编剧的贾斯汀·罗兰和丹·哈蒙却继续了这种心碎，在往后的剧集里对瑞克痛下狠手——对付一个残忍无情的角色，创作者唯有表现得更加残忍。

在第二季的结尾，瑞克和一家人参加了好朋友鸟人的婚礼，却没有料到新娘是联邦派出的卧底，故意设局来抓捕包括瑞克在内的通缉犯。在这场婚礼上，瑞克的许多好友都死在联邦警察的枪下，瑞克开始带着家人逃亡。

《瑞克和莫蒂》第二季海报

爱情，友情相继失去，瑞克最终选择自投罗网，换取家人的平静生活。面对赶来的警察和举起的枪口，恶人束手就擒，九寸钉乐队的《Hurt》随之响起“昨日我伤了自己，以看看我是否还有知觉”。当狱友问道“你因为什么被抓进来”时，拷在联邦监狱里的恶人回答“为了一切”。一脸冷漠，仿佛无知无觉。小悲尚可溢于言表，大悲却总是哽塞无声。

在婚礼上，好友鸟人还道出了一个真相。瑞克常常挂在嘴边的的那句“Wubba lubba dub du”看似了无意义，但在鸟人的语言里，它却有着深刻的意思“我很痛苦，请帮帮我”。至此，这部无节操的脑洞神剧彻彻底底地落寞成一出悲剧。

在第三季的开篇，瑞克一举干掉了星际联邦基地，成功越狱，重新回到车库实验室和家人身边。如此大快人心的剧情以至于编剧把回归季的第一集命名为《The Rickshank Rickdemption》，致意《肖申克的救赎》，意味着外公重获自由。

这一集也将罪与罚的前因后果以戏谑的方式交代给了观众：由于宇宙同时存在着多个平行空间，也存在着多个瑞克，其中来自C-137次元的瑞克也就是本剧主人公却是“最像瑞克的瑞克”。并非最无情也并非最冷酷，而是最爱家人的瑞克。在原本的次元里，C-137 瑞克年轻时，妻女就被其他瑞克组成的联邦政府残忍杀害，伤心欲绝的他从此频频进入其他次元，疯狂冒险，并寻找新的家人。

年轻时候的瑞克

如果一个世界的家人死去，他就立即寻找一个有家人存在的新世界。家人不断死去，瑞克便不断穿梭次元。

回头再看，前两季中那个大骂外孙“你有多蠢，我就有多聪明”，那个用物理公式解释感情，那个毁掉世界无法收拾后抛下女儿和女婿，带着Motty来到另一个平静如常的次元重新融入新家庭生活的恶人，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家人。包括这次越狱，他仍旧选择回到家人身边。

这是瑞克隐藏的执著，他永远需要家人。

一次又一次寻找家人的循环不免令人联想到加缪笔下的《西西弗的神话》。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得罪了众神，诸神惩罚他将巨石推到山顶。由于巨石太过沉重，每每未到山顶就又滚下山去，于是西西弗斯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加缪从中总结出了一种人类生存的困境，并称西西弗斯是荒诞英雄，既出于他的激情，也出于他的困苦。“在他离开山顶的每个瞬息，在他渐渐潜入诸神巢穴的每分每秒，他超越了自己的命运。他比他推的石头更坚强。”痛失至亲而又眷恋家人的瑞克，也处在这种荒诞的轮回之中，同时，他找到了不为荒诞所困的方法，自由穿梭平行时空，打破命运只能被安排一次的局限。这意味着一旦失去，即可再次获得。

但他仍旧像年轻时一样，无法体面笑纳伤害。尽管若无其事地换了无数拨家人，却没有人和他共同拥有那个已经逝去的C-137次元的记忆，他的人生和回忆，唯有自己知晓，唯有自己从未缺席，这样的孤独感势必要独自下咽。剧中的其他人物往往把心碎挂在脸上，拼凑几个表情便可以猜测出故事的始终，而瑞克的心碎却无可追寻，倘若理解，必得搜刮来整个宇宙。真正的悲剧总是深不见底，世人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却无法测量。

在《瑞克和莫蒂》中，女权，宗教，独裁，真理，一一被拿出来调侃，没有什么是神圣不可拆穿的，也没有什么黑暗是不可揭露的。在双线叙事中，每一集都描绘出了两个世界。一个是颠覆想象的冒险世界，当然，没有观众去过。另一个是暴露人性的现实世界，显然，观众每天都置身其间。无论是荒诞还是真实的空间，《瑞克和莫蒂》都没有提供所谓的终极答案，既不说教也不屈尊俯就观众，只是通过解构给予了一种掘金的乐趣。面对这种乐趣，观众们不无期待“作为混乱和清醒的代言人，我希望瑞克还能再为我们服务二十年。”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